胡言乱语,全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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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天搬进宿舍,不知道是谁在拥挤的走廊里抱怨了一句,“这房间真小,东西都没地方放。”
大家跟着笑,然后各自认命地按照分配名单去找自己的宿舍。
第一次进宿舍楼,要先签到,练习生的字普遍又丑又乱,且丑得千奇百怪各有特色,乱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,他们依次趴在宿舍楼下那张小桌上,嘲笑一番其他人的狗爬字,然后在下面签下自己的名字,更丑。
名单上歪七扭八塞下九十九个名字,所有人陆陆续续拎着行李箱磕磕绊绊地上楼。
“这房间真小,东西都没地方放。”
“等你走了我要把我的东西堆到你的床上。”
“闭嘴吧你,我才不走,你走你走。”
“真走也没办法,走就走,走了我回家过年,哎你们老家过年都吃什么啊?说说说说。”
于是大家开始就家乡土特产和民间风俗进行亲切友好地交流,交流完,老老实实垂头丧气去食堂吃饭。
这个关于宿舍面积的问题很快得到了公平公正的解决,并且解决得非常彻底。
他们兵荒马乱地熬过第一轮公演,迎来第一次淘汰,原本是九十九个,走三十九个,还剩六十个。
数字听起来不具有直观感受,但他们的宿舍里切实空出来了三十九张床,象征三十九场鲁莽的相遇和草率的离别。
基本每个宿舍都空出来位置,终于有充足的地方让剩下的人堆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。
床的主人是早上走的,闹钟没响他就醒来了,平时没轻没重的人轻手轻脚地爬起来,踩进小熊形状的毛茸茸拖鞋里,站起来,发现临床的哥们躺在床上,被子拉到下巴,睁着眼睛在看他。
那眼神里大概是有点东西的,但要走的人装作没看见,径直走去卫生间,刷牙洗漱,卫生间的门关上了,仔细听还是可以听到水声,水声停了,是叮叮当当瓶罐碰撞收拾东西的声音,再两分钟,床的主人出来,一手一个化妆包,将包扔进箱子里。
拉链拉好,密码锁扣上,箱子竖起来,拉出拉杆。
临床的人仍然睁着眼睛看他。
床的主人没有回头,把钥匙扔进门边的储物盒里,打开门,门外有同样要离开的人在等他,他们打个招呼,进行不知所谓的拥抱,然后热热闹闹地离开。
门关上的瞬间,上铺齐刷刷探出几颗脑袋,他们先是看向门口,然后齐刷刷看向下铺的幸存者。
这个人刚刚目睹了一场新鲜的分别。
“睡吧。”
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,大抵是一种妥协性的放弃。
后来,这个宿舍的人在门背后找到了一张A4纸,用胶带贴上去的,上面写着几行丑到不可思议的字。
走了的哥们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财产分配问题。
没什么财产,所以也没什么好分配的。
他有一盒价值四位数的眼霜,对大多数练习生来说不算贵,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每次都抢着用,这次他把眼霜留下来了,让其他人用的时候注意秩序,不要打架。
全时的卡还剩几百块钱,没带走,留给宿舍里年纪最小的弟弟。
他昨天买的那两袋零食只拆了两包,剩下的还在柜子里,便宜其他人了。
两套新的床单被罩、一个发泄球、三桶海鲜味泡面……
看完,他们把纸折一折,收起来,换好衣服,去训练。
很快,重新排好了宿舍,几间原先的宿舍被空出来,原属人员零零星星地搬去新的宿舍,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把自己的钥匙扔进储物盒,从储物盒底下抽出那张A4纸。
本来想装进口袋里,最后随手揉了,扔进拐角处的垃圾桶。
以分别为目的的相遇是容不得一步一回头的,最好是所有人都向前走,所有人都不回头。
他们很快适应了六十个人的生活,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,偶尔会忘记有些人已经走了,每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跑去敲人家宿舍的门,咚咚咚,“起来啦,去吃早饭!”
剧烈的拍门声在狭长走廊里响得惊心动魄。
其他宿舍有人探出头来看,造型各异,叼着牙刷的,发型爆炸的,只穿了一只拖鞋的,他们纷纷探出头来看,不知道在看什么,或许每个人都能从那个猛拍空宿舍大门的蠢蛋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。
其实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,短得可怜,来不及建立什么感天动地无法撼动的深厚情谊。
这种难分难舍的情绪,无非是因为这鬼地方与世隔绝,又有许多人刻意制造出高压紧迫的气氛。好似一整个世界都在张牙舞爪妄图伤害他们,而他们是拼了命挤在一起也无法从对方身上汲取热度的小动物。
练习生中有一位朋友,他有一句名言。
“我们山不转水转,江湖再见。”
他丢下这句话的时候比赛进程已经过半,丢下这句话之后他就走了,出厂快活去了。
这种话难免会让人想起所谓江湖。
如果真的有江湖,那丢下这句话的哥们该是那种武功奇差却心态极好的人,一个人跑出去闯江湖,做什么都快活,路过每个小镇都要听曲看戏吃点心,交很多很多的朋友,对很多很多的人好。
他顺路搭救了一个初出江湖的倒霉蛋,倒霉蛋总是不开心,愁眉苦脸,赢了不开心,输了也不开心,总之就是不开心。
两个人一起走了一小段路,后来分开了,在一个岔路口,一个人向左,一个人向右,他们背对背离开对方的身影太普通了,好在少年人目光澄澈,前途无量。
万里长风无牵无挂,那就祝江湖再见。
台词都想好了,再见面,咧嘴一笑:原来是你,好久不见。
剩下三十五个人仍然生活在这座世外桃源桃花岛上,冷清许多,食堂里排队的人少了,每个人餐盘里分到的分量却不见涨,菜也难吃得持之以恒。
“什么是桃花岛?”
“就是个好地方。”
“那这地方是好地方吗?”
“不是,什么鬼地方。”
“坏地方。”
彼时,第一波离开的人已经走了挺久,留下的眼霜、零食早都被消灭干净,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也不见了。
新的离别袭来,以绝对性的优势压倒了上一次分别时残留的情绪。
所以上一次走掉的人渐渐被遗忘了。
这个节目本质上是一个逐渐忘记的游戏,彼此遗忘,也被遗忘,区别在于被遗忘的顺序不同,观众是喜新厌旧的,深情又健忘,他们爱你时有多狂热,忘记你之后就有多冷漠。
年轻人争分夺秒,用镜头用舞台,争取一个更加漫长的观众记忆有效期。
这种事情,从来成功者寥寥。
节目里有一个男孩,年纪小一点,算是大多数人的弟弟,但这个弟弟只有一个哥哥。
哥哥要走,大家之前隐约有耳闻,但一直试图瞒着年纪小的。
其他人甚至为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,比如弟弟如果在台上哭得拉不住要怎么办,我们该不该搞几个人拉住他,拉住恐怕不够,要摁住,弟弟被哥哥们惯坏了,没轻没重,摁不住真的能跑下去抱着他哥哭。
如果临走前弟弟抱着哥哥的行李箱不松手怎么办,要不要提前一天夜里先把行李送出去,或者干脆半夜走好了……诸如此类,想了好多。
录制当天,弟弟没怎么哭,看起来挺好,掉两滴眼泪,自己擦干净了。
长大的过程总是告别一些人,再遇见一些人,等有一天孤身一人也能走下去,就算大功告成,换一个说法叫孤独,但孤独这个词过于沉重,少年人通常担不起。
那就再换一个说法。
有一个地方从前开着好多花,后来那些花一朵一朵地不见了,变成荒芜之地。
又过了不知道多久,蛮荒之处蓬勃生意拔地而起,枝繁叶茂,遮天蔽日。
每一个离开你的人就是一朵朵消失的花。
他们开在你心里,又一个一个离开,像梦一样。
而梦不曾真的醒来,你也没有真的睡着。
好多该哭的人没有哭,要走的人都嘻嘻哈哈。
所有人都洒脱得有些反常,由于所有人都反常,反而显得每个人都正常了,比较来比较去,也不知道是谁比较荒唐。
生活是最好的老师,磨炼每个人的演技,大家现在都演得很好,非常好。
好在桃花岛一到春天就开花,粉的,千树万树。
现在已经下过了冬天最后一场雪,距离盎然生机仅剩一步之遥。
世外桃花岛终归是没有等到春天的。
游戏结束在春天彻底降临前,大概再等一两天桃花就要开了,但没有等到就是没有等到,桃花没有开,所以所谓桃花岛并不曾真实存在。
虚妄的桃花岛在冬天结束之际,悄然沉入深海,彻底消失不见。
在桃花岛消失的地方,站着那群少年,他们目光所及之处,是更加广大浩渺的世界,和熙攘真挚的人间。
end
可能删,凑合看。